第211章 迷航之人12

“但是，大人，你也没有说错，”拉沃伊船长忽然话锋一转，“就刚才的事，撒谎对他小洛拉克没有好处。你看，这条鲑鱼就是无缘无故地出现在了甲板上。如果是遇到海上的飓风或者暴雨的情况，或许海中的鱼会被海水裹挟着上天，然后又掉下来。可是眼下除了这大雨外，既没有狂风，也没有掀起巨浪，那么它是从何而来呢……要我说，这或许是潮汐与风暴之神见到我们受难，而施予我们的恩赐呐。嘿，我该叫我的小伙子们把这条鲑鱼拿去厨房，叫犹迪特做成鲑鱼浓汤分发给船上的人。”

凭空出现的鲑鱼，这让罗萨想到了曾经在星辰群岛听到过的一些奇闻轶事。那已经是数十年前的往事，那时候罗萨还是主岛港口上的一个杂工小厮，以为货船装卸货物谋生。他有一个老友，坦克雷德，是码头上的挑夫。他们一同寄居在主岛起始镇的小圣堂中，每当入夜后，他们便会从港口码头回去，挤在一个只容得下两个成年人的仰躺的逼仄空间中睡觉休息。

那里虽然拥挤且不透风，但却是为数不多能为他们提供遮风挡雨的地方，至今罗萨都觉得那是一段快乐的时光——在记忆中，那些苦闷与劳累已经渐渐模糊，而与老友坦克雷德的互动，哪怕是日常琐事都分外清晰。

罗萨记得曾经有一次躺在草席上与坦克雷德谈起今后的打算。他告诉老友，自己要离开主岛，离开星辰群岛，去往北方。坦克雷德侧过头来睁大了眼睛，以不可思议的表情看他。这是一个大胆的想法，罗萨知道，对于坦克雷德，他已经快五十岁了，既没有精力也没有能力离开主岛——在岛上，一大半人至死都无法踏足岛外的世界，他们每天看着港口中来自世界不同地方，各式各样的船舶忙碌，听到非星辰群岛的水手上岸吹嘘自己看到的世界，他们则通过想象与外界联结。罗萨尤记得坦克雷德漆黑的眼眸似在地震，过了好一会儿才问罗萨是不是想当水手。罗萨语气坚定地回道，自己不想当水手，那样太累，他想成为一个商人，将其他地方特有的东西买回来再卖给主岛上的人。坦克雷德出乎意料地没有嘲笑他，他再次陷入到了沉默之中，持续到罗萨以为他睡着了，最后他又忽地开口给罗萨讲了一个他从水手那听到的奇闻。

“在热海的北方，那里的海充满了雷与风暴，北方之人称之为风暴海。”坦克雷德对罗萨说道，“那里从来都不平静，是星辰群岛与统一王国的贸易线路上最危险的航段。”

“我不怕。”无知无畏的少年罗萨斩钉截铁地回道，彼时的他想到了在星辰群岛间流传的一个个关于无畏舰长、英雄船长们的传奇故事，他们前赴后继地深入无尽之海，朝着热海、迷雾海的未知海域进发，开辟新的航线，探索新的海域。

“不，你应该害怕。”坦克雷德接着说道，“因为在风暴海中，风暴与巨浪并非最危险的事物。”

“那最危险的是什么？”罗萨赶忙追问道。

“是怪物，未知的怪物，海怪，如主岛一般巨大的海中怪兽，如迷雾般突然显现又突然消失的怪物。”坦克雷德故意压低声音，肃然地说道。

对于一个从来没有见过或是听过海怪的人来说，他很难将海怪的形象在脑袋中具象。罗萨努力将他生平最怕的东西——主岛上夜间出没的明眼蝙蝠——与大海联系起来，结果在他脑海中出来的样子是一个长着明眼蝙蝠（它的双眼在晚上会发出暗绿色的光芒）的头与翅膀，身躯却是圆滚滚的鱼肚子与一条不断扇动的鱼尾。怪物的形象滑稽可笑，罗萨不由地嗤笑出声。

“这并不可笑，罗萨。”坦克雷德仰身坐立，“许许多多的货船因此而在风暴海中沉没，无数水手因此葬身海底，海怪不会因为你是个拥有一腔热血的少年而网开一面，他们吞噬一切胆敢出现在风暴海中的异物，因为那是它们不可侵犯的栖身之处。”

“抱歉，坦克雷德，我只是，只是从来不知道有……有什么海怪。”罗萨也从草席上坐起，与坦克雷德面对面盘腿而坐。

“我不是要吓唬你，罗萨。”坦克雷德语重心长地说，“我并不反对你去做水手或是商人，但你必须知道自己将要面对的是什么，若是什么都不去了解，那么你就不会成功。我已经老了，当我明白这个道理的时候已经太晚了，我希望你能在还小的时候就懂得，这样至少可以少走一些弯路。”

有时候坦克雷德表现得就像一位慈蔼的父亲——罗萨已经忘了自己的父亲是什么样子，不知道他是否会笑，是否会愤怒，在他的心中坦克雷德的形象已经与父亲的形象完美重叠——而现在正是一位父亲在教育自己未涉世的孩子。“我在听呢，坦克雷德。”罗萨认真地说，“我会牢记你所说的话。”

坦克雷德满意地点点头，然后说道：“那是我在‘清甜的海风’（起始镇港口中的一间极具星辰群岛特点的酒馆）中听到的故事。我非常确定那个水手在讲述这个故事时还没有开始喝酒，仍然保持着清醒。那是一个大雨瓢泼的海夜，‘岬角之鹰号’在风暴海的巨浪中航行。水手在临睡前冒着大雨照例在甲板上巡检，突然，他看到一团浓重阴影闪过，接着甲板上便发出一个拍打木板的声音。水手小心翼翼地循声而去，结果在桅杆下发现一条正在做垂死挣扎的鲟鱼。水手以为这是潮汐与风暴之神的恩赐，抱着鲟鱼兴高采烈地向其他船员炫耀，接着又将鱼送给船长享用。可没有人能想到，这并非恩赐，也并非来自潮汐与风暴之神，而是海怪抛上船的一只饵，专门用来诱惑被贪欲所支配的船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