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其和一个女人轰轰烈烈，不如自己一个人清清爽爽。”这是小陈说的，准确地说是醉酒之后的小陈说的。

“现在的年轻人都不怎么向往爱情了。”这是铁柱说的，准确地说是醉酒之后的铁柱说的。

铁柱比小陈大不了几岁，话里行间却俨然以长者自居——大概是因为官本位的思想在作祟。郝白手里握着透明而浑浊的酒杯，良久不语。

这是二院对面新开的一个湘菜馆子。灯火雅致，花木扶疏。郝白想起来，二胖曾经总结过文宁县餐饮行业的特点：文宁县餐饮行业和文宁县娱乐行业一样，都是跟风起哄的高手，都像他家隔壁邻居李老三那样，资深的羊羔风儿患者，抽起风来一阵儿一阵儿的。一会儿流行川菜，到处都是川菜馆；一会儿流行火锅，到处都是火锅店；一会儿流行鲁菜，到处都是鲁菜馆；现在流行湘菜，所以到处都是湘菜馆。比如我们县里的KTV们，这一阵子都是北国的姑娘，过一阵子都是南国的姑娘，再过一阵子都是北国之外的北国的姑娘，又过一阵子都是南国之外的南国的姑娘。最后二胖总结说，看来服务业和服务业真是有共通之处啊。

郝白明显感觉到了酒意。“酒到微醺是妙境”，自从上次在夜色酒吧闯“九重天”喝醉之后，郝白这段时间一直没有喝过酒，今天因为老爸住院的事，铁柱高度重视、安排妥帖，展现了显然存在的兄弟情，满足了潜在存在的虚荣心，为表心意，以酒言谢，所以多喝了几杯，不知不觉就到了微醺状态，并且又不知不觉超过了微醺状态，先后达到了半醉、多半醉、基本全醉的几个状态。

三个男生在一起喝酒能聊什么，无非是事业和女人。三个人的局，因为一开始郝白和小陈还不太熟，大家没好意思一上来就聊女人，先从事业聊起。从县城青年的角度来审视的话，这三个人目前混的都还不错。县城里的工作，特别是内陆地区的县城里，所谓的“好工作”，总而言之有“三大铁饭碗”——公务员、医生、老师，具体的顺位一般是这样的：公家单位的正式人员、国企的正式人员、医院的正式人员、学校的正式人员、民营公司的人员、自由职业者。官本位思想主导的鄙视链，最大特点就是“公而忘私”“先公后私”。

郝白等三人情况各有不同，郝白身为县矿务局的副局长，看起来算是混得不错，在县里已经算是带着一丝光亮的“政治新星”，铁柱在二院低调作法、呼风唤雨，在年轻人里也算是杰出人物，小陈虽然是在二院这样的公家单位，但自己却不是正式人员，聊起“事业”这样宏大的主题总是英雄气短，自己都认为自己矮人一等，特别是在找对象这件事上，“临时工”的身份让小陈在相亲市场上沦为了三等公民，自绝于优秀女青年之前。所以当三人从事业聊到女人的时候，小陈高呼“爱情已死”，然后补充说“在这个功利的时代爱情已死”。小陈的账算得清楚：找一个女朋友，不仅要支付吃饭、逛街、开房、看电影、买礼物的资金成本，还得付出时间成本、感情成本，相对于资金成本，显然这两种成本的成本，更高更贵。此论一出，铁柱深以为然。他在大学里谈了一个外地的女朋友，二人在学校的小湖边海誓山盟，在小树林云雨蒸腾，后来一毕业女朋友和老家一个富二代闪婚了，徒留铁柱原地石化、四顾茫然。

酒足饭饱。三人扶梯而下，扶醉而出。三角结构最稳定的定理，在这一刻得到了完美体现。三人摇摇晃晃，扶在一起，倒是站得稳稳。三人谁也不能动，谁也不能离开，谁擅动了三个人就得都倒到马路边上。

和桃园三结义的场面相比，此时此刻，就差一个香案。

马路边上，灯火闪耀，白色、金色、红色、绿色的霓虹光线，在三人的醉眼里纵横延伸、肆意拉长。几个饭店门口，充满了依依惜别、执手拍肩互诉衷肠的醉汉们，在“你听我说”“我说真的”“我最后说一句”等等话语中自说自话。

隔壁饭店门口两个醉汉，已经在酒精的刺激下升级成了醉鬼。醉鬼就什么也不说了，二人搂在一起，互亲互抱，旁若无人。小陈醉眼乱瞟、斜眼旁观，竟然完整地捕捉到了这个激情四射的画面。小陈说：“看看，兄弟说的没错吧？现在这世道，男的不亲女的了，都开始亲男的了。”

郝白一想，自从那晚和小黄一别，有阵子没和姑娘联系了。近来忙于公务和杂务，都没顾得上处理自己的私务。和小尹也不过是偶尔人家发个信息，就给人家回个信息。好像自己现在对于工作的兴趣，大于对于女人的兴趣——也不知道这样算不算是变态。《县城青年之入世》的故事讲到现在，篇幅赶出去50万字都和《史记》差不多了，也没有和一个姑娘发生读者期待的关系。

酒足饭饱，乃有别思。小陈提议再去放松一下，顺便再互诉衷肠，掏掏心窝子。郝白以潜意识里觉得三人已经“交浅而言深”，不宜再多厮混，否则就是后面那句话——“是乱也”了。小陈一双油光的醉眼看向铁柱，铁柱一双质朴的醉眼眨了眨，以目示之。小陈心领神会，抓着郝白的手抓得更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