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章81上:诏令空行长袖舞,恩情难报走东西(1 / 1)
作品:《残唐五代第一部:王风委蔓草》皮日休这一行又比去年来时光大了些,不说行李,除睡在棺木里的孩儿,人口还多了小桂、小桃,和海鸥、小松、小竹三个小厮,统共就两辆车子、两匹马,其实舟行最便,可是永寿寺的和尚说孩儿水月生人,不宜舟行,恐魂魄迷失,泛滥无所归!皮日休信也罢,不信也罢,这话既然入了耳,他就不忍不从!两天后近午时分才望见商州城郭。商州虽然离长安两百里不到,但已是别有境界了。这里已非京畿,也不复京畿的繁华。(注:商州属金商防御使的治下)
在皮日休这行从长安过来的旅人眼里,渐次衰微的观感是很强烈的。离城七八里便可以看见路径两旁破败的茅草土房,或天倾西北,或地陷东南,也不知是受了春来雨水的冲涮,还是受了仲夏日头的暴晒,抑或是遭了猪突豕奔、虎狼之吏。人不见人,狗不见狗,处处带着衰颓之感。
皮日休知道这个时段正是官府征收夏税的时节,人间是必然要闹出不少家破人亡、灶冷瓮碎的故事的。离城五六里果然就看见好些人吏吆呵着百姓挑着担子往城中赶,那些百姓见皮日休的车马过来了,便要退到路边去让道,拿梃持棒的人吏不乐意了,抡着便打。
皮日休看不过,呵了一声,海鸥不愧是个宰相府出来的小厮,得了主家这一声,咋咋呼呼就上去了:“那所由!遮了镇海节度副使的道,如何不来谢罪?呼呵挥梃,要反了么?”(注:镇海即浙西)那百姓听了流矢都跪伏在路旁草里,四五个拿梃的却犟着,中间一个老而识事的流矢拜到皮日休马前道:“相公,非是小人等不识尊贵,是这群刁虫想造反!”
皮日休见这厮红口白牙诬人,也实在怜悯这群可怜巴巴的百姓,不由地呵道:“胡口!他们担挑的不是王税?”那老吏爬起来道:“副相公,你是他处人氏,不知此地百姓的奸猾。就这几天前,便有一伙刁民抗税,殴杀了州里两名官吏。为了这事,我们刺史王枢王大人都吓得跑了。现在新刺史到了,禀了朝廷的令要用重典呢!要不我们蝼蚁一样的物儿如何敢凶横!”皮日休倒不知道这事。
老吏见没话了,便吆喝让道,一会又过来献好道:“相公,刺史正在北门斩乱民呢,也稀奇,去看看也好的!”皮日休问他道:“现今各处都是税钱,这里如何又税物了?”老吏道:“相公,这有缘故的,一来百姓几个手里是有钱的?要钱不是要他们的命?二来现在是什么年月?到处闹饥荒,官府拿着钱哪地方买粮去?”
皮日休想起了卢携正月上的那道救民书,便问道:“对了,本官问你,年初朝廷下了诏书停征残税,开义仓赈济民,这处有没有办?”老吏扯眼道:“相公,小人在州衙也久有年月了,可没听说,嘿!便是有又如何做得?儿子放过孙子,老子可不放过儿子!相公若是真想知道,问我家刺史去么!”皮日休便不再问了,离城渐渐近了,隐隐听到一些丝竹之声穿林越树过来,过了一小片疏林,便看见城门一侧集了一大丛人,又哭又嚷的闹着。
“家主,我过去瞻瞻!”
海鸥欢快得很。话音未落,便听见阿萝喊:“海鸥,带我去!”海鸥应道:“好来,姊姊!”阿萝听了便要下车,不想被腾氏扯住,掐把道:“什好看的,做孽的勾当!”又张声喊她弟弟:“文规,你可别去!小心我不饶你。”腾文规在马车座子上应了,他可没这个意思。皮日休吩咐他护着车子走,自己和海鸥打着马过去了。
围观的百姓看了穿绯袍的驰了过来,慌不迭散开了。场中排了三十来个上锁了手脚的囚徒,押场的兵卒都挺刀在手,个个都有些虎狼之相。那监场坐榻的像是个判官,起身望着皮日休揖了揖手,又坐下了。场中的眼睛也投了过来,望赦使一般,都是可怜之极!皮日休到是想救,却是无能为力!这时,前面跑过来一个青衣杂役,作着揖问道:“大人是从哪里来?肯赏脸时,我家刺史在楼上有杯薄酒!”说着指了指城楼,那儿的乐声还是欢快得很。皮日休应了,叹口气望了望场中,抗税杀官确实也是这个刑呀!
“判官大人,判官大人!”
场中一个囚徒忽然嚷了起来,声音清亮而青嫩,像是个未成丁的男子。判官躁愤地呵道:“又有何话?”那囚徒在场中跌出来,悲悲怆怆地说道:“小人想死在那堵坏墙下——小人是外州人,没得家人埋葬,死了身上得覆些土,小人在九泉之下也不忘大人的恩德!”那判官望了望远处的那处坏房的残墙,点了点头。皮日休叹了一口气,这番话何其哀也!海鸥却应和着嚷了一句:“他一个外州的如何也来抗税!”这话一说,散在四周的乡人听到了,一下子拥了过来,一片声的喊起冤枉来。
皮日休将马勒得紧紧的,生怕踩坏了人口,又叫他们起来,他非本道官吏,真是无能为力的!一个年轻妇人上前道:“大人,非是小人们胆敢造反。那王刺史(王枢)无端减折钱,勒着百姓多输。搁在平常年月便也罢了,一把糠一把泥便过去了。可这是什年月?大人,官府不来收税还家家饿得人发昏发死的咧!”妇人说着忍不住抽泣起来,同时她又在极力想忍住,噫噫嗯嗯个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