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节目录 第四十四章 全权代表(1 / 2)

作品:《钢铁火药和施法者

小小普利斯金的身份在枫石城是公开的秘密。

枫石城里有头有脸的大商人都知道,普利斯金先生虽然年纪轻轻,却是血狼的亲密战友、铁峰郡之主的重要幕僚以及新垦地头号羊毛走私犯在枫石城的全权代理人。

当然,远在天边的新垦地头号羊毛走私犯、铁峰郡之主以及血狼本人对此一无所知。

换做另一个黄口小儿给自己冠上如此多的头衔,多少会被当作笑话来看。

“普利斯金”这个姓氏也帮不上什么忙。普利斯金家族在热沃丹固然是首屈一指的名门望族,但在枫石城可算不上是大户人家,更没什么名气可言。

然而,小小普利斯金有一位身份显赫的引荐者——费尔南多·利奥,纳瓦雷家族的高级合伙人,海蓝羊毛进口及纺织行会在帕拉图的全权代表。

众所周知,维内塔每年都需要进口海量羊毛,以满足纺织工场里那些永远也吃不饱的纺车和织机。

但交易从来都是双向的,帕拉图对于出口羊毛的需要,和维内塔对于进口羊毛的渴求几乎一样强烈。

而费尔南多·利奥就是羊毛从帕拉图前往维内塔的道路上绝对绕不开的一座大山。

既然是费尔南多·利奥亲自介绍小小普利斯金进入枫石城的社交场,那么新垦地首府的豪商巨贾就不能不对普利斯金高看一眼——至少表面是这样。

又因为费尔南多·利奥大多数时间并不停留在枫石城,所以小小普利斯金无形间又扮演了枫石城与利奥先生沟通的中间人的角色——导致就算有人明知普利斯金小子是在吹牛,也不会主动戳穿。

再加之,枫石城社交场原本对于铁峰郡叛军,就有着十分浓厚的兴趣。

帕拉图人崇拜英雄,尤其是悲情英雄。要是悲情英雄能再带上一点叛逆色彩,那简直等于是在他们灵魂中最敏感的痒处上跳舞。

丝毫不夸张地说,假如温特斯·蒙塔涅在血泥之战的胜利时刻阵亡,他将立刻成为新垦地人——乃至帕拉图人——永远铭记的英雄。

新垦地人将会为他凿刻雕像、修建教堂、竖立纪念碑。他战死的那天会渐渐演变成一个节日,人们会在那天佩戴蓝色花朵纪念他,他的名字也最终会在那天被宣布列入圣人名册。

他的故事将会在酒馆传唱、在教堂吟诵、在温暖的壁炉旁讲述给下一代,并将于未来的某一日在帕拉图人和维内塔人之间引发一场关于所有权的激烈争夺。

民风如此,也就不难理解,为什么小小普利斯金一个穷乡僻壤来的毛头小子,能够一夜之间成为枫石城的客厅里最受欢迎的客人:

枫石城的年轻男人无不想要多了解一些血狼的赫赫武功;

未婚女士全都盼望着能再听一遍冥河幽灵死而复生的传奇故事;

年长者则对于“叛军是如何仅凭一郡之力大败特尔敦部汗庭”极其感兴趣。

于是乎,小小普利斯金就在一杯接一杯的美酒、一句又一句的恭维中,从“热沃丹来的普利斯金先生”,平步青云为“血狼的亲密战友”、“铁峰郡之主的重要幕僚”以及“新垦地头号羊毛走私犯的全权代理人”。

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小小普利斯金本身也很招人喜欢:

他长相不赖,风趣幽默,总是带着愉快的神情,懂得如何讨人欢心;

和年轻人在一起时,他没有“普利斯金先生”的架子,敢玩也会玩;和年长者在一起时,他知道如何表现出尊重。

虽然他爱吹牛,但从不借机贬低他人,因此极少招致反感。听众即使并不完全相信他说的内容,也愿意把他讲的东西当成有趣的故事来。

枫石城的“上等人”欢迎小小普利斯金,他们在车道上迎接他、给他打开家门、为他在餐桌旁边准备座位,自然对他处处维护。

出于未知的原因,新垦地军团方面也始终没对他有任何动作。

小小普利斯金的身份在枫石城内就这样成为了公开的秘密。

他甚至还到罗纳德少校——原铁峰郡军事长官——家中拜访了一次。

血泥之战结束后,罗纳德少校连同其他被俘军官一并获释。获释军官立即被召回诸王堡述职,他们的家属则被临时安置在枫石城。

由于人生路不熟又无人照拂,许多军官家属的生活都遭遇了各种各样的困难。

小小普利斯金便自己做主,将原铁峰郡军官们尚未结清的“欠薪”送到罗纳德夫人手中,委托后者代为发放给各位军官家属。

有时,小小普利斯金也会在梦中惊醒,生怕下一秒新垦地军团的宪兵就破门而入,将他抓进黑牢严刑拷打。

他也不想不通,为什么新垦地军团会默许他在枫石城混吃混喝。

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想要保留一条沟通渠道?抑或是在放长线钓大鱼?

不过,小小普利斯金的疑问很可能永远无法得到解答——他也不用再去担心这些东西。

随着新垦地派遣军偷袭枫叶堡、亚当斯将军自杀身亡,小小普利斯金在枫石城的好日子也结束了。

事变当日,枫石城的“上等人”便立刻发现,来自热沃丹的普利斯金先生消失了。

年轻人或许还会在餐桌上问东问西。但是年长者只会相视一笑,耸耸肩,然后警告家族小辈不准再在外面提及这个名字。

但是任凭他们谁也不曾料到,没过几天,“血狼的亲密战友”又秘密返回了普利斯金家族在枫石城的远房亲戚家中。

如果说此前小小普利斯金的夸夸其谈只是收到了一些礼貌性的微笑,那么他这一次冒着生命危险潜回枫石城则为他赢得了真正的敬意。

要知道,就算是费尔南多·利奥,也已经提前离开了枫石城。

但是敬意不能当黄金使唤,小小普利斯金自己心里也清楚,他没有被检举的唯一原因是镜湖郡的战事尚未分出胜负。

因此,当几个和他玩得很熟的枫石城青年偷偷摸摸找到他,拐弯抹角地打听血狼与盖萨·阿多尼斯、斯库尔·梅克伦等人的关系的时候,小小普利斯金的颅骨内部“嗡”地发出一声巨响。

明明身处布置简陋的暗室,他却迫真嗅到了小火慢烤一整夜的乳猪掀开盖子时才有的扑鼻香气。

他拿起水杯,掩饰内心的激荡。

确认过几个出身枫石城名门的年轻人欲言又止的表情以后,他抿了一小口水,好整以暇地把杯子放回原位,看着面前几人洒脱一笑:“你们也知道结果了?”

几个年轻人面面相觑,反复无声对话以后,一个人小声回答:“没和我们说,但是隐约听到了一点风声。”

另一个人按捺不住,急不可耐地跟着开口:“普利斯金先生,血狼到底是怎么……”

不等对方说完,小小普利斯金抬起了手,几个年轻人立刻闭上了嘴。

“既然没告诉你们,我也不会和你们说。”小小普利斯金的心脏在胸膛里狂跳,他毫不客气地下了逐客令,用手势示意一旁的白头罗杰送客:“就用这句话回去交差吧。”

几个年轻人想要开口,但看普利斯金先生神情严肃,又不敢再问,只得不甘心地跟着新来的白发仆人离开。

小小普利斯金等着,当几人的脚步声消失时,他终于忍不住从椅子上一跃而起,站在房间中央冲着四周空气拼命挥拳,把毛巾塞进嘴里“呜呜”地叫唤。

未几,又有脚步声走进。

小小普利斯金瞬间回到椅子上,正襟危坐。

下一秒,他发现毛巾还在手里拿着,于是紧忙把毛巾藏了起来,然后继续正襟危坐。

房门打开,白头罗杰出现在门外。

小小普利斯金跳下椅子,一把将白头罗杰拽进房门。

在白头罗杰不明所以的目光中,小小普利斯金先是确认门外无人偷听,又贴着窗框四下观察确认窗外无人偷听,最后把门窗缝隙全都用床单、毛毯死死堵住。

“怎么了?”白头罗杰不解地问。

“嘘!”小小普利斯金立刻捂住罗杰的嘴,侧头倾听片刻确认无异响以后,才咬着耳朵,无比激动地告诉罗杰:“肯定是保民官阁下赢了!”

“啊?”白头罗杰先是面露惊讶,但他反应也很快,立刻跟着压低声音,恍然大悟地说:“所以这些家伙是来求饶来了?”

“不清楚他们想干什么,但他们肯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这些枫石城的大户人家,关系盘根错节,肯定比我们消息灵通。”小小普利斯金松开罗杰,原地转圈踱着步子,转眼又陷入苦恼:

“阁下也真是的,仗打赢了,倒是也给我们送个口信啊!害得我们跟个睁眼瞎似的猜来猜去。唉,要是能跟保民官阁下联络上就好了……”

说着,小小普利斯金把目光对准了罗杰。

白头罗杰知道躲不过,他也不想躲。论起胆量,这个钢堡人比起小小普利斯金只大不小。

他非常光棍地拍了拍胸膛,用半生不熟的帕拉图方言说:“别说了,我去找保民官。”

但是小小普利斯金却摇了摇头:“你不行,你初来乍到,路都不认识,上哪找阁下去?况且枫石城的人知道你是跟我过来的。如果你消失了,他们就明白我手里有什么牌了。”

“那怎么办?”罗杰一瞪眼。

小小普利斯金叹了口气,直挺挺往床上一倒,眼睛一闭,无可奈何地说:“那就只能等人家主动找过来,再想办法应付喽。”

“那他们什么时候会来牙?”罗杰又一瞪眼。

“等吧!”小小普利斯金用枕头挡住了脸。

煎熬的等待并未持续太久。

下午,几个年轻人刚被小小普利斯金打发走。

深夜,三位枫石城商人和手工业者总行会的领袖——米凯什·凯列敏、贝塞·久尔吉和格瓦达尼·尤若夫便联袂前来拜访。

一看见这个阵势,小小普利斯金就明白了,自己的保民官阁下不仅赢了,而且肯定是一场大胜。

否则对方不可能如此心急地前来,甚至连讨价还价的想法都没有。

在心里暗暗为血狼大人高呼三声万岁,小小普利斯金走上马车道,将三位老先生迎入正门。

这一次,双方会面的地点不再是简陋的暗室,而是窗明几净的客厅。

简单寒暄过后,枫石城总行会的三位领袖直入主题,坦白说明了来意:

他们希望能够请血狼代他们出面,与盖萨上校、斯库尔上校和边江郡的马加什中校斡旋……

米凯尔老先生停顿了一下,缓缓说出令人难堪的理由:“化解彼此的误会,避免发生错误的……清算。”

然后,三人开始详述他们可以提供的酬谢。

小小普利斯金不住地点头,看似在仔细倾听,实际上一个大胆的想法正在他心中萌发。

在天平一端放下砝码以后,三位枫石城商会领袖便打算起身告辞——他们不认为小小普利斯金有资格讨价还价,只是将后者视为一个传声筒。

但是传声筒却发出了自己的声音。

“请问,米凯尔先生、贝塞先生、格瓦达尼先生。”小小普利斯金礼貌地问:“你们为什么不拿着这份价码,自己去找盖萨上校、斯库尔上校和马加什中校?”

枫石城商会的三位领袖不露声色地交换了眼神,一时间没有开口回答。

“因为不够,对吧?”小小普利斯金自问自答:“别人可能不知道,但是我很了解,在手握大权的军头眼里,我们这些商人什么都不是……刚刚经历一场大战,各郡驻屯军都亟需筹措军资以弥补损失。枫石城就是他们眼中最肥厚多汁的战利品,而新垦地已经再也没有能够违逆他们的力量。”

说到这里,包括小小普利斯金在内,几人的目光都有一些灰暗。

“更何况。”小小普利斯金话锋一转,语气透出丝丝寒意:“所谓的误会,恐怕也不是误会;所谓的错误清算,恐怕也没有错。”

小小普利斯金伸出手指,开始一件事、一件事盘点:“枫叶堡惨案,你们放了新垦地派遣军入城;惨案发生以后,也是你们出面安抚城内民众;伪军攻打镜湖郡,又是你们替伪政府军守城;直到联军过境,给你们最后投降的机会,你们也置若罔闻。”

“我们……”米凯尔的辩解很苍白:“也没有办法。”

“我知道。但是盖萨上校想清算你们,只要一个借口就够了。”小小普利斯金的肢体语言表现得像是弱势一方,但说出的话却像刀子一样锋利:“但是你们的船给萨内尔运了辎重,你们提供的民兵帮萨内尔守住了枫石城,这些都是实打实的。”

小小普利斯金趁热打铁:“况且你们应该知道盖萨上校是什么样的人——那可是石头都能攥出一把水的家伙。诸位信不信,假如盖萨上校只抄一半人的家,剩下的那一半人只会拍手叫好?”

老米凯尔要是再听不懂,那只可能是因为他是个聋子。

他轻咳了一声,意有所指道:“请直说吧,普利斯金先生,您到底想让我们做什么?”

令米凯尔没想到的是,面前的毛头小子给了他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我不想让诸位做什么,我只是建议诸位——不能心存侥幸。”

接下来,代表铁峰郡叛军利益的普利斯金先生,反而开始设身处地为几位枫石城豪商剖析利害:

“诸位贿赂蒙塔涅保民官,说到底,是想要蒙塔涅保民官的武力保护罢了。但是请诸位想想,握在别人手里的军刀,真的值得信任吗?从来都只有握在自己手里的军刀,才是可靠的军刀——我告诉诸位,诸位想要保住身家性命,那就只有守住枫石城一个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