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终南山鄠县甘泉村

长孙无垢趴在书房的窗户边上，偷偷地向里面看，她很担心哥哥，他已经挨了很多藤条了，舅舅让他背论语，每错一条，就挨一下，但好像他一条都没有背对过——已经挨了十二下了。

“博学而笃志，切问而……”哥哥又卡住了，然后发出一声惨叫。

长孙浑身一颤，仿佛这一下打在她的身上……

她很喜欢这个新家，这里有白雪皑皑的高山，有涓涓不息的流水，而且那水好甜啊，就像放了蜜糖。

舅母也很好，给她量身做新衣服，做的饭菜也好吃，比长孙府做的好多了。三个表哥也很好，舅舅没有女儿，从三个表哥的眼里，她能看出一种叫宠溺的眼神，家里的三个仆人，虽然都岁数挺大了，但十分的和善，见到她会恭恭敬敬的行礼，叫小娘子。

只有舅舅不确定，他好高大啊，比父亲还要高出一截，但身上穿得却是文士长衫，父亲是从来不穿这种衣服的，所以舅舅看上去比父亲要斯文的多，但父亲从不打人，舅舅正好相反，他自己的三个儿子，也刚刚挨过教训。

长孙歪着头想着，哪一个才是舅舅的真实样子？她记得当李阀的仆人，把他们一家送到舅舅家时，舅舅满脸欣喜的拥抱母亲，把母亲的头揽在他的胸膛上，任她将衣衫都哭湿……

又把自己举得老高，兴奋的满屋转圈，把自己吓得哇哇乱叫，他却一直在哈哈大笑，然后还用他的胡子茬扎自己的小脸，好疼！

母亲后来说，这是舅舅在疼爱自己，一开始她不相信，直到第二天舅舅带她去集市，让自己骑在他的脖子上，逛遍了整个集市，看了杂耍，还买了糖人——她才觉得舅舅很好，至少父亲从来不肯让她骑在脖子上。

但是舅舅对哥哥就不一样了，第一次见面，他就狠狠地踢了哥哥一脚，踢得哥哥当时就摔倒了，肯定很疼，之后吃饭的时候，哥哥因为没有端起碗，趴在桌子上吃的，直接就被一巴掌扇到桌子底去了。

“狗才趴着吃饭！”舅舅怒吼，“你要一辈子当狗吗？”

那声音就像庙里的钟声，吓得长孙连忙将自己的碗双手捧起来，但这样就没办法拿筷子了，急得大哭……舅舅却立刻换了一副温和面孔安慰她。

哥哥又发出一声惨叫，打断了她的思路，但这也让她想起——李二郎，他好勇敢，比哥哥勇敢多了，那天他挨了二十下家法，却始终没有发出一声，最后自己泪眼婆娑的望着他的时候，他还回了一个微笑……他笑起来也很好看，他怎么样了？伤好了吗？

“家主，外面来了一个自称是咱家亲戚的人。”老仆禀告，才让哥哥的痛苦停了下来。

舅舅走了出来，长孙却趁机溜进去，她想看看哥哥伤的怎么样。

……

“有名帖吗？”高士廉问道。

“没有，他说他叫高雅贤。是高彦的后人，说是幼年的时候见过你。”

高士廉想了想，似乎没有什么印象，但他在这里隐居的事情，只有高家的宗族知道，对方能找上门来，应该也不是外人，于是，又问道：“他有什么事情？”

“他说他们一行人去陇西金城投军，路过这里，想和你见个面，顺便讨口热水喝。”

……

舅舅的声音远去，哥哥赤膊着上身，跪在地上，眼睛盯着地面，一动也不动，仿佛庙里的泥胎。

长孙心疼的看着哥哥的后背，都打肿了，一块好的地方都没有，她伸手轻触那隆起的部位，哥哥立时抽了一口气。

“疼吗？”长孙抽噎着问。

“不疼，别哭。”哥哥咬着牙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