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迁之咬咬牙，又道：“几位恕罪，我知道这样的说法对几位来说，太不公平，实在是这件事太过不寻常，我等生怕查出什么不该查的内容，引起不必要的变动，所以才想来跟三位打个招呼，尽量不要引起误会！”

这下张卫年的脸色更差，而杨一平直接坐不住了，左迁之的言下之意实在是有些难听，他几乎认定了，有人要用这三十年的贪墨款搞一次重大的阴谋，或者说这个阴谋早就已经在实施，而左迁之既希望能办案，又不希望与这个人发动冲突，所以才在这里与他们商量，看看能不能找出一条中间道路。

他缓缓开口道：“两位大人，这几百年来，我杨家恪守祖训，一直守在这凉州的方寸之地，我杨一平一个六境，很快便能进七境的人，如果愿意，任何地方都可以去当一个守备，可是宁愿愿意呆在凉州，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是与什么要勾结，要当谁的爪牙呢？”

张卫年也道：“我张卫年，在凉州一辈子，算不上呕心沥血，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但自觉可以问心无愧，这十几年中，我都尊许太师为老师，每年都把凉州的情况写成报告，告诉于他，也靠着老师给我的只言片语，就守着凉州，让他成为一个教化之地。左大人刚来之时，还向我提示是老师所派，我还极为感动，以为我这些年所做的一切都没有白费，却没有想到这一切都是我在自作多情？”

左迁之一愣，根本想不到两个人会有这么大的情绪，尤其是张卫年，虽然离京的时候，许嵩确实跟他提过张卫年的事，但即使是许嵩自己，也根本不信张卫年有如此的高风亮节，毕竟这十几年中，许嵩也只是给他写过几封信而已，根本连一点实质性的好处都没给。

在许嵩的心里，确实有对于张卫年的印象，但是也就这样而已，作为大渊的当朝首辅，如果他相信张卫年，那才是不正常的，所以他才让左迁之去试探一下张卫年，究竟他是什么人。

但是对张卫年而言，这才是最致命的，这几十年来，他一直在用一个谎言欺骗自己，甚至明知道这是谎言，他仍执着的相信，希冀用这样方法给自己找到一束光。

每个人都在找寻生命的意义，只是越是碌碌无为的，越早地放弃去寻找的想法，而越是执着的，对生活充满的热情，对自己充满了信心的人，越是不肯放手。

自律需要一个理由，张卫年自律的理由，是他坚信在朝廷之中，当朝的首辅许嵩一直看着凉州的一切，他在凉州的一切，终将为世人所知。

可没有想到的是，左迁之用了这个世界上最差的方式，直接去询问这样的事情，从某种角度而言，这样开门见山的方式也没有错，但是，在这是在凉州。

对所有人来说，终究是小瞧了凉州，也小瞧了凉州的所有人！

张卫年突然冷冷地道：“两位大人，我可以很负责任的告诉你们，至少这十几年中，绝对没有一粒朝廷补助的粮食，一个朝廷补助的铜钱进入凉州，所以大人如果想要审案，只管审便是了，与凉州绝无干系，凉州也无法参与，本县只求两位大人知道结果以后，能告诉凉州百姓一声，也让凉州百姓明白，这些年，是什么样的混乱剥夺了他们想要获得更好生活的机会。”

杨一平随即道：“过去十几年中，杨家为了凉州的军力费尽了一切心机，凉州原来有军户多达上千户，而今只有军户六十五户，其余的都成了马匪，在大部分的时间里，他们潜伏在凉州城外，靠着袭击那些大渊与西夏之间的走私者为生。

他们用持续的牺牲，让凉州既然保持着该有的战斗力，不至于饿死，更不至于绝后，而这就是过去三十年凉州的生存方式，这一切，靠着就是你们眼前这个小兽医的医术和他手中神奇的医药。

我也和张县令一样的态度，不论你们什么三司案要怎么审，还请你们不要蛊惑凉州城中的百姓，不要让告诉他们除了凉州以外的大渊百姓生活得如何的幸福和富足，让这些人该当马匪时还是当匪，该拼命的时候，还是要拼命！”

左迁之更愣，他无论如何想不明白，他们已经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即使张卫年和杨一平不马上答复，却不应该是这样的态度，这样的反应对于他们而言，实在是有些过度了。

他们看着张卫年的杨一平冷冷的表情，只好转向一旁的杜西川，说道：“杜医官......”

可杜西川根本不给他们说话的机会，立时打断道：“二位，你们还不明白吗？我们已经不想再跟你们交流什么了，我们原来以为，江大人是个愣头青，而你二位大人明断时非，能够理解今天凉州人所做的一切，看来我们都想错了，朝廷从来都不在乎凉州，也不乎凉州人的真实想法！你们表面上是两位饱读诗书的老学究，可本质上也是与朝中那些尸位素餐的无能官僚毫无二致的奸臣，我们不想与奸臣再打什么交道！”

杜西川的这些话，有很大一部分是杨一平想说的，可是杨一平毕竟是朝廷的百户，后续还需要与三司的官员打招呼，所以想说却又不能说。

可是杜西川不一样，他毕竟年幼，对两人有救命之恩，还对庆王有救命之恩，不论他的话说得多重，左迁之和史可策都只能受着，绝对没有关系还口，也不能怪罪张卫年和杨一平！

而这话也说得极不客气，几乎关掉了凉州三人与左史二人继续诚心交流的可能性，直接把双方的关系变成一种对峙。

当然，杜西川占据着天然的主动权！

左迁之和史可策相顾茫然，他不明白，政治的本质就是妥协，三司已经下决心和凉州妥协，并且拿出了十足的诚意，却不知为何会引来如此大的恶意。